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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情 四十(上)

私设如山,BUG如天,严重OOC

 

小事情 四十(上)

 

这个早晨,分外的阴郁沉闷,太阳被隔在云层之外,发出暗淡的光芒。

方孟韦是听见了谢培东回来的动静醒来的,他梳洗好出来,看见父亲书房的门已经大开了,家里还没有准备早饭,方孟韦等不得,进去和方步亭说了两句话就急匆匆地上班去了。

到了北平警察局,值班室的人说发粮的行动推迟了,改成上午十点,韩处长下来见了他,拉着一起去吃早饭,顺便聊聊近况。

等他们吃过饭回来,正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徐铁英,徐局长看起来心情不错,不计前嫌地打了招呼,身后跟着形容有些狼狈的孙秘书。

韩处长见了他们,忙说:“孙秘书可算回来了,我们可都看出来了,徐局长离了你一天,都不舒服呢。”

徐铁英对于这样的玩笑只抿了抿嘴,转头却跟孙朝忠说:“你还要跟方副局长道声谢啊,昨天可是他去看的你。”

孙朝忠冲他点点头:“多谢方副局长。”

方孟韦也是他这番语调:“不敢居功,是单副局长的好意,我不过是走一趟而已。”

两下便不再说话。

到了时间,方孟韦在院子里整队,宪兵和保密局也都派了人,同他们一起,正等着命令,就听外面一列步兵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片刻就进了院子,他偏头瞧了瞧,居然是胡安强带队,心知这陈继承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又想了想方步亭昨晚的话,面上越发冷下来。

胡安强因着上次的事情,本就心中有结,再见他毫无圆融的意思,便也不去理他。

离着出勤时间尚早,总务处下来说陈继承下了命令,开仓库发压缩饼干和罐头,警察局的人不比中央军、宪兵,没怎么见过美国罐头和饼干,看到吃的格外高兴些,方孟韦在一旁冷冷地看这短暂的喜悦,就像是个局外人。

到了时间,下令出发,徐铁英和孙朝忠也下楼来了,徐铁英假笑着说:“方副局长啊,虽然是你带队,这今天还有重要任务,陈总司令责令我也要出勤,不介意吧。”

方孟韦不大明白他这份不同寻常的客气,也不愿同他多说,他抬抬手:“徐局长请。”

徐铁英带着孙朝忠上了前面那辆吉普,率先开出了警察局的大门。

他们的勤务点并不在发粮现场,而是周边的民用田地,这是违反纪律的,方孟韦知道,但他阻止不了,这些在下令的人看来,大概都是小事情。

执勤人员就位,他在一旁盘问了几个闲散人员,转头就看见他大哥的吉普开了过来,副驾驶的位置坐的是马汉山。

徐铁英也看见了,一副吞了苍蝇的样子,继而责问保密局北平站的王站长。

马汉山看来并不想让他好过,特地下了车,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斗嘴,互相撂狠话,方孟韦压低了帽檐,一阵眩晕,仿佛回到了那天,他撩开白布,看到崔叔惨白的面容。

他深深的厌恶这两个人,面上如同凝了冰。

马汉山趾高气昂的又上了车,方孟敖勾了勾嘴角,带着人走远了。

方孟韦站着不动,望着徐铁英偏头与孙朝忠说话,旁人辨不出来,可他清楚,这个人在犹豫,在为难。

他料想定与马汉山有关,孙朝忠的行事也许就是蒋经国对于马汉山这件事的态度。

孙朝忠对于他的目光似有察觉,头稍稍往这边偏了偏,方孟韦擦着他的眼神转了身,站在队伍前面。

马汉山在发粮现场讲话,用他自己的话说,句句掏心窝子,他这个人说话素来流气夸张,如今即便说得老实,也带了匪气,方孟韦在后面听得清楚,他没把马汉山放在眼里,但他怕他的话惹得学生们激变,惹得徐铁英陈继承恼羞成怒。

口号声越来越激烈,马汉山也越来越激动。

方孟韦再回过头,孙朝忠已经不在徐铁英的身边了,他如同一只沉静的豹子,在茂密的植物之间敏捷地穿行。

他的大哥反应更机敏一些,教人将马汉山拥下台,保护起来,自己则跳上来说:“同学们,同学们,”他挥了挥手,激愤的学生们居然就这么安静下来,“我现在也很难受。我们这个号称世界四强之一的国家,却要靠另一个国家的施舍援助才能不饿死人,那是因为我们贫穷落后,至于我们的政府在干什么,马汉山刚才已经讲了很多了,我就不继续说了。现在,美国援助的粮食就踩在我的脚下,上面写的是made in USA,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心里的感受,应该比大家更深一些。1939年,我参加空军,和美国人一起打日本,那个时候,他们来帮助我们的,仅仅是一些退役空军,任何一点武器、物资,都不肯援助我们,直到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我们和美国成了盟友,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看到美国制造的援助物资的时候,我和我的战友还大哭了一场。一样是美国援助的物资,我从心里面也不愿接受,而且我在考虑,这粮食到底应该不应该发给你们,但是我相信一个人说的一句话,这个人是清华著名导师梁启超先生,他讲过,少年强则中国强!那我们今天到底应不应该领这个粮食,如果我们领了,我们中国青年能不能在五年或者十年之后加倍的还给他们!如果能的话,我们应该领这个粮食,部位别的,就为东北来的流亡的一万五千多学生,我们也应该领!我向大家保证,所有从我手里发下去的粮食,我都会给美国援华委员会写一个欠条,大家同意的话,就在学联的欠条上面签个字,我们今天领的粮食,不是他们援助的,使我们借他们的,我们有借有还!”

他的每一个字都在打在方孟韦心里,他远远望着鸦雀无声的现场,明白这话也打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不是代表国民党,也不是代表共产党,他的大哥展现了自己睿智成熟的一面,同信任他的学生们、北平民众说一说话,方孟韦再一次清醒地看到北平诸人的命运不会就这么按照自己或他人的规划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时光的洪流如同现场爆发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一样扑向每一个人,然后将他们卷挟而去。

学生们开始积极配合发粮,方孟韦不必去看,就知道徐铁英嘴角挂着冷笑。

没过多长时间,就有噩耗传来,朱自清先生在协和医院去世了,同学们得此噩耗,停止领粮,互相搀扶着痛哭不已,最后干脆都坐下,一起背诵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

方孟韦在这声浪里,脱了帽子和手套,默哀。

父亲口中的书生之见真的毫无价值吗,他慢慢地戴着手套,抬头看这阴沉的天空,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教人如此清醒又如此迷茫。

保密局先下了行动命令,警察局紧跟其后,此次是要抓捕共产党刘初五、严春明,方孟韦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行动。

他一面走一面下命令:“抓捕共产党时,要注意不能误伤学生,不要随便使用武器......注意保护好自己。”

胡安强的中央军比他们都要快一步,已经包围了发粮现场。

方孟韦看着一位戴眼镜的教授上了台,心中顿觉不好,此刻在外围有枪声响起了,触动了大家本已敏感的神经。

中央军特务营的人应经架起了枪,方孟敖在台上大吼,“都把枪放下!”

跑去查看情况的人回来了,一脸的惊魂未定:“报告方副局长,是马汉山要刺杀徐局长。”

方孟韦皱眉:“徐局长怎么样了?”

“徐局长没事,孙秘书及时出现救了徐局长。”

方孟韦扶着枪套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问:“孙秘书没事吧?”

“没事,孙秘书伤了右臂,皮肉伤,徐局长还赞他公忠体国,直接升了中校副处长,跟您比肩了。”

方孟韦站了半天不动,手慢慢地垂下来,轻轻地说:“那就好。”

身后是几个兄弟的私语:“啧啧,孙秘书这好机会多难得,你说老子怎么遇不到?”

“就你?看到枪第一个怂了,不给人磕一个就不错啦,还勇救长官?”

“滚滚滚......”

方孟韦挺得过于笔直,旁人以为是徐铁英升了孙朝忠,惹得他不高兴,直到又一阵掌声惊醒了他,抬头便是他大哥在台上和那个教授拉扯,一时间保密局警察局都往台上冲,还有一个所谓民调会的人,几个人纠缠,最终枪响了。

他的目光直落在方孟敖的身上,看他毫发无伤,方孟韦陡然松了口气。

然后他看向开了枪的徐铁英。

现场乱作一团,胡安强居然还下了令,朝天放了一梭子,即刻尖叫声跑动声交杂在一起,腾出恐慌的气息。

方孟韦咬着牙,骂了句:“王八蛋!”

朝下属甩了一句“你们原地待命!”,自己掏出枪朝胡安强走过去。

方孟敖下属的两个士兵正在跟特务营对峙,方孟韦一把把他们俩拽开:“你们弄不了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中央军,手枪抵在胡安强的额头上,吼道:“混账东西,下命令让他们都把枪放下!”

胡安强冷笑:“方孟韦,只有你不怕死吗?老子也不怕!有种你就开枪!你有什么脸要我放下枪,你回头看看,你们警察局在干什么!”

方孟韦下意识的回过头,发现警察局的人已经冲进了学生之中,用盾牌和警棍将学生们围拢起来。

他疯了似的朝里面跑,拉着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就骂:“你们聋了吗?把我的命令当耳边风了?”

那人也一脸为难:“方副局长,徐局长下了抓捕命令,我们也不能不听啊......”

方孟韦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看着这么多学生被打,使劲薅住了那人脖领:“不许再打学生,你给我一个一个的传达!”

那人也是机灵的,连声说是,还补了一句:“您放心,我们看见谢小姐就保护起来。”

方孟韦才想起来,还有谢木兰!

陈继承的人此刻到了,越发助涨了这些人的气焰,方孟韦找不到他大哥在哪里,甚至没有看到徐铁英和孙朝忠,他最终只能看着事态一发而不可收拾,却无能为力。

人还是抓了,勤务人员整队撤出,地上一片狼藉,血迹、眼镜、发带、破了的盾牌......带队的都到剿总去开会了,方孟韦打听到了谢木兰的踪迹,抢了台车奔向西山监狱。

刚进门就看见被捕的学生一队队从卡车上被驱赶下来,方孟韦急停在院子中央,跳下车:“等等!”

竟然是孙朝忠在这里主事,他手臂包扎好吊着,披着脏掉的制服外套,快步挡住了方孟韦的脚步:“方副局长。”

“不甄别就这样全关进去吗?”他直直地朝孙朝忠问。

“甄别也是需要问话的。真不是共产党,才能取保候审,这个程序方副局长应该懂吧。”

往日早就听得烂熟的腔调,今日却听着锥心。

方孟韦盯着他波澜不惊的情态,说:“我问话,我取保候审行不行?”

“你想取保谁?”孙朝忠问。

方孟韦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远处,孙朝忠顺着望过去,立即认出了谢木兰。

他知道,那是方孟韦最最疼爱的谢木兰。

孙朝忠转头跟北平站行动组的组长说:“组长,方副局长想亲自问人。”

这个面子组长自然会给:“请问方副局长要问哪一个?”

方孟韦终于抬手指了指他的表妹。

他把谢木兰拽了过来。

孙朝忠看看谢木兰的那副神情,便知在她心中,早与方孟韦势同水火,怕这个姑娘嚷出什么话让方孟韦难堪,便想转身走开。

方孟韦盯着她松开挽着梁经纶的手,不情不愿地被带了过来,心里为她难过心痛,他知道木兰这样的性情,共产党是不会接纳她,说到天上去,她也就是个进步学生,所以他阻止了孙朝忠:“不必回避,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特地提高了声音:“你认识那个严春明吗?”

“他是我们燕大图书馆主任,我当然认识。”小姑娘语气强硬,态度耿直得很。

“梁经纶教授是你的授课老师,也是何伯伯的助手,就因为这样,你才和他一起护着那个严春明离开是吗?”方孟韦见她倔强,只好换了询问方式。

果然,谢木兰想了想,坚定地说:“是。”

方孟韦叹气,缓了缓说:“孙秘书,请过来一下。”

孙朝忠慢慢走了过来,距离离得有些近。

“我刚才的问话你都听见了,我现在要取保我表妹,你没有意见吧?”

孙朝忠点点头:“当然可以。”他自己也是希望谢木兰被取保的,她毕竟是方步亭的外甥女,而且底子很清白,他也算识得她久了,知道她任性,留在西山监狱终是个麻烦事,而且方孟韦已然开口了,这样的小事就随他吧。

他转头跟旁人说:“把那些人都押进去,去取一张保单过来。”

谢木兰却说话了:“不用了,我的同学、我的老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说罢毅然的转身去找梁经纶,挽住了他的手臂,再也没有回头看方孟韦一眼。

方孟韦望着这个年轻朝气如同花儿一般的背影,没由来的红了眼睛,仿佛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一想到梁经纶的身份,气血就在胸口翻滚,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外面只剩他们两人,孙朝忠看他那副模样,不由得站得近了些。

方孟韦直看到谢木兰的身影消失在内门里,呐呐道:“这狂热是爱情还是信仰?”

孙朝忠不假思索就答道:“当然是信仰。”

方孟韦扭头盯着他。

孙朝忠眯起眼睛:“她的爱情不过是被信仰美化了,说到底,终归是信仰。”

方孟韦冷哼了一声。

“她不是他们想钓的那条鱼,不必担心。”孙朝忠还是说了。

“我知道,只是担心她吃苦。”

“你这个表妹,是该吃些苦了,要不怎么长记性。”

方孟韦不接这话,只看看他的手臂:“原来在你这儿,不光别人的命是小事情,自己的命也是小事情。”

孙朝忠嘴角竟勾了一个浅浅的笑:“还是惦着我的。”

方孟韦回嘴:“或许是信仰作祟吧。”

但他清楚,孙朝忠的忘形多半来自别的事。

他也不宜久留,上车时还是劝了一句:“徐铁英的信任不是那么轻易得到的。”

车子开出去,他忆起刚才孙朝忠转瞬即逝的僵硬,知道自己还是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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