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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忠(上)

丧忠(上)



“那就都不要刑讯,除了严春明。梁经纶同志和今天抓的学生都让何副校长一同保释。”

孙朝忠习惯性的挺直身体,头微微扬了一下:“是,建丰同志。”他隐隐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我担心王蒲忱同志释放他们,在徐铁英尤其是陈继承那边会有阻力。”

话音刚落,他就觉出一丝不安,果然,话筒里的语调微微变了:“你管多啦。”对方淡淡地说:“记住,你是党通局的人,是徐铁英的秘书。”

孙朝忠收紧下颌,一扫方才话里透漏出的不确定,坚定地回答:“是!”

他放下标记着贰的话筒,这间封闭的小屋里弥漫着的浓厚的烟味终于迟钝地侵入了他的感官,右手臂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不那么猛烈,但是磨人得紧。

孙朝忠片刻也没有多待,拿起王蒲忱给他的钥匙,走出来把门锁上。

这是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算得上是个隐秘的房间,孙朝忠将钥匙收回口袋,慢慢地沿着走廊往外走,被他安排守在走廊入口处的行动组组长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看,识趣地继续沉默。

徐铁英的车很快就到了西山监狱,快到出乎孙朝忠的意料,他以为这个多方会议要磨掉许多时间费了无数口舌才能有个不尴不尬的结果。

他和那个被方孟韦用枪指过的胡安强,还有保密局的一干人等一同站在西山监狱的前院,看着徐铁英和王蒲忱下了车。

王蒲忱一下车就要了抓捕人员名单,他随手翻了翻,嘴上说着:“要放人,分批放,怎么放,等我和徐局长的命令。”他一向客气,转身看着徐铁英,微微歪着头:“徐局长,抓紧时间商量吧。”

孙朝忠觉得徐铁英的表情很微妙,不同于以往的高深莫测,是另一种微妙。

他们一前一后往办公室走,孙朝忠本来是跟在徐铁英身后的,走到楼门口却放慢了脚步,徐铁英应该是有察觉的,但没有让他跟上,孙朝忠知道自己应该回避。

他们商榷的时间比预料的要久,几个等待长官命令的人都在长檐下站着,新生活运动,谁也没有拿烟出来,保密局的李组长与胡安强应该是老熟人,却在孙朝忠面前都异常的沉默。

王蒲忱终于出来,还是拿着那摞名单,他没有看向孙朝忠,孙朝忠垂下眼睛,听他安排李组长和胡安强:“按照名单派车,北平藉的师生送回各自的原校,外籍的学生都打了勾,直接送到火车站。有钱的自己买票,没钱的给他们代买,送回原籍。”

孙朝忠做着一名秘书的本分,走到徐铁英身边轻声问:“主任,审都不审就放人,怎么回事?”

“美国人插手了。”徐铁英的神态太过恰到好处,有些许无奈,双眼飘忽不定:“今天南京又成立了一个什么美援合理调配委员会,司徒雷登点名何其沧当了副主任,条件是释放被抓的师生。”他话锋一转,突然问:“严春明和梁经纶他们关在哪儿?”

“现在分别关在一号和三号。”孙朝忠答道。

“我见见他们。”徐铁英转身就走,孙朝忠快步跟过去,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局长,要不要跟王站长打个招呼?”他提醒着。

徐铁英不为所动:“陈总司令的命令,用不着跟他们打招呼。”

孙朝忠不再说话,但是目前的态势给了他非常不好的预感,他不知道王蒲忱那边能不能处理好这个情况。

他按照徐铁英的要求,提审了严春明,把他带到了西山监狱后院的一处凉亭,据说这正是当时马汉山处决崔中石的地方。

审问过程都是中统培训班统一教过的,无非是先摆明形势、提出条件,教人多交代出几个。严春明的表现都属正常,坚定拒绝。徐铁英并没有让孙朝忠深入的问下去,他突兀地打断了他,并要求严春明在审问笔录上签了字,将这张纸折好,收入自己的口袋。

孙朝忠皱了下眉。

“可以把燕大学委那另外几个GCD都叫来了。”徐铁英说。

孙朝忠心里突的一下。

他赶忙在徐铁英身边低声说:“局长,还有哪些GCD?”

徐铁英并没看他,只掏出一张纸:“都在上面。”

这显然和建丰同志所说的不一样,孙朝忠接过来打开。

是北平警察局的公文专用纸,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份名单可能不是临时拟定的,至少不是仓促的,再往下看,梁经纶位列第一,他突然明白,虽然徐铁英说是陈继承的命令,面上是把王蒲忱摘开了,但是没有王蒲忱的默认,在保密局西山监狱提审这个人,也并不那么容易。

孙朝忠满脑子都是如何应对这个对于他来说的突发状况,其余的人名只是余光一扫,可是谢木兰的名字就这么跳了出来。

谢木兰。

孙朝忠忍不住在心中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一遍,像是被烙铁烫过了,他将手里那张纸有又捋了捋,也将自己的思路捋了捋,只要梁经纶不出现在谢木兰目前,一切尚可挽回。

他自作主张了一次,拿着名单,语气谨慎:“局长,这个人......是不是最好不要叫。”

徐铁英瞥了一眼梁经纶的名字,干脆地说:“都叫。”

孙朝忠张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又回到了秘书的本分上:“是。”

他离去的步伐乱了。

沿着晦暗的通道,孙朝忠走得比往日慢些,狱门打开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对于梁经纶见到他所表现出的讶异,他递过去手中的名单作为答案。

梁经纶看得飞快,脑筋也转得快:“这不是在抓GCD,也不是在打压我一个人,这是在破坏币制改革。”他说的这些,并不令孙朝忠惊讶,因为他在看到谢木兰名字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梁经纶把名单还给孙朝忠,在这种情形下可算是异想天开地说:“立刻报告建丰同志。”

孙朝忠对于这些都已经考虑过了,淡淡地说:“徐铁英这次是突然行动,我没有时间报告。”

“那曾可达呢?铁血救国会就我一个人在北平孤军作战吗?”

“梁经纶同志,曾可达同志现在在北平行营开会,何其沧、方步亭都在会场,你现在出门要求去见王站长,让他打电话去会场,让何其沧和方步亭出面,因为涉及了GCD,现在报告建丰同志,他也为难。”
梁经纶显然对孙朝忠的话颇为不满,心中大概也认为他不尽全力去挽回这件事,他不懂孙朝忠即便是只说这些,就已经僭越了自己的职责,徐铁英的秘书可不会说这些,他违背了建丰同志对于自己的命令。

孙朝忠此时自然不会计较这个,他把梁经纶从牢房提出来,等他见王蒲忱,这件事只有王蒲忱有资格去解决。

王蒲忱对于名单上有谢木兰也很惊讶,他在前院清点学生时已经发现了释放名单并没有谢木兰的名字,他被徐铁英的做法激怒了,摔了手里的烟去找徐铁英。

孙朝忠在一旁淡漠地看着,他判断着王蒲忱和徐铁英到底达成了什么样默契,但无论是什么样的默契,都应该不包括谢木兰。

王蒲忱不是背叛建丰同志,他只是在某些事情上,以建丰同志为出发点,跟徐铁英妥协了,但这妥协也应该不包括谢木兰。

孙朝忠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浑浊地光线照在他清朗的侧脸上,仿佛命运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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