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

小事情 三十

私设如山,BUG如天,严重OOC

 

怎么也写不完的第三十,我的琼瑶苦情杰克苏大戏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大家不要太期待孙方,互动不会像以前那么美好了

全盘OOC开始了,都是我的锅,我的锅,我的锅。

 

 

小事情 三十

 

警察局里灯火通明,几个处长见方孟韦进来,纷纷起来打招呼。

方孟韦在家休息得还好,看着不像前几日那么惨白,他坐下来问:“明天的勤务是哪里?”

韩处长说:“我们配合宪兵在民调会门口戒严,明天来查案的经济稽查大队就到了,学生们早早得了消息,要去民调会门口和平抗议。”

方孟韦看了看调警人数,确实不多,便说:“既然是和平抗议,就叫行动队长带队吧,你们都回去修整一下。”

单副局长正好推门进来,苦着脸说:“都知道了吧,汤局长调走了。”

方孟韦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一节,面上没什么表情,其余的几位无论是否提前知晓了,都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态。

汤永咸在七五民生物资案里,也是有份的,但他动作早,见了情势不对,及早抽身,上上下下的运作了一番,竟平调走了。

旧人大家依然不去关心了,都好奇是哪位神仙来继任。

单副局长向来耳聪目明,得意道:“为了查民调会,南京来了五人小组,其中一位就是我们的新局长。”
方孟韦抬头看他。

“就是中央党部的徐主任。”

“嘿,徐主任可是中统的啊。”

“哟,上面的意思哪里拎得清,只怕党部的大员到了我们这儿,把警察局也搞成党部那样。”

几个嘴快的说了两句才记起方孟韦也是中央党部出身,忙闭了嘴。

方孟韦倒是没顾上他们,头顶上冷白的灯光照得人太阳穴发紧,眼前似乎看不清东西,他有些迟钝地想,徐铁英来做北平警察局的局长,是不是意味着孙朝忠也来了。

他本还想着崔中石的身份,又突然得了这个消息,思绪乱的不行,起起伏伏悲悲喜喜,只是面上强撑着,也说不出话。

单副局长见他不言不语,以为是对这样的人事变动心有微词,便也不去撩拨,只做高深莫测的样子,坐在一旁。

两位副局长都不说话了,下面几位处长队长又勉强说了几句,最终冷了场,还是方孟韦发了话,他的声音不高,略有些沙哑,像是风扇吹得足伤了风:“大家都回家休整一下吧,明日......”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该是今日下午,都回局到会议室开会,估计到时新局长也该到了。”

大家听了这话,便急急地散了,单副局长走在最后,跟方孟韦说了一句:“那上午的班次......”

方孟韦回神看了他一眼,说:“我来值。”

热闹了多日的北平警察局终于静肃下来,方孟韦缓缓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前些日子看到一半的书还扣放在书架的一旁,他亲手做的书签露出了一截,抽出来看,封着的梧桐叶似是已经干了,叶脉显出困顿的黄色。

方孟韦随手将书签放在桌子上,信步踱到窗前,半空皓月被云朵遮了一块,暧暧昧昧地挂着,他突然觉得气闷,就像是整间屋子都不让他喘气似的,非要走出去不可。

他没穿制服,还是离家时那件白衬衫,整齐地掖进深色的长裤里,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见警车启动,开到他身边停下来问好。

凌晨三点,出了人命案子。

此时的北平城,最不值钱的大概就是人命了,“七五”刚打死了九个学生,天气热,都草草地掩埋了,城内粮食紧缺,每日都有人饿死,人数不断上涨,普通百姓时时刻刻都在生死线上土里挣扎,至于温饱之上的道德、尊严、情绪其他什么仿佛都不值一提了,此刻若是有人因情杀人,嫉妒作祟,许是能引来大家的一声嘲笑,都要活不起了,计较这些没用的小事情做什么。

苦主报了警,据说还是个富户,值班的几位半是好奇半是欢喜地正要赶去现场,方孟韦听了只是点点头,挥手叫他们出发,自己插着裤子口袋,独自沿着门前的大街慢慢散步,夜间的北平悄无声息,涌动着气流掩不住古都的庄严肃穆,也掩不住人祸的满目疮痍。矮墙都是标语和口号,街角滚动着印有墨迹的纸屑和布条,有白事的门户越来越多,东交民巷巷口的血迹早已变为深褐色的污痕,墙边的几株月季残败地倒在围栏下。

方孟韦就这样走着,仿佛深入冥界,穿过冤魂厉鬼纠缠的凡人行者。

前面的小广场上有一棵国槐,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飘着些许香气,劈开了混沌的夏风。

方孟韦止步于此,云朵早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独余了这一轮明月,正大放光华,他闭了闭眼睛,便觉得被这月光和香气挟裹着,似乎还能回到那时上海那时重庆。

殊不知,再睁眼,却是满目泪光。

杜见锋的吉普正开到路口,车上只有他和毛利民,杜师长皱着眉眯着眼睛不知在思量什么,被毛利民一个急刹车差点甩到前座的椅背上,鼻子磕得生疼,他抹了一把没见血,抬脚就要往驾驶座上踢:“你他娘的开到一半鬼上身啦,窗子再开大点直接把老子撅出去了,大半夜的,你他娘的能不能稳当点......”

正骂着,毛利民陪着笑转过身来,肩膀上老实地挨了两脚,说:“不是,师座,我这不看见熟人了嘛。”

杜见锋收了脚,见毛利民那个笑,就觉得不对,坐正了问:“什么熟人?”

毛利民见他突然绷得紧,赶紧答道:“旁的熟人咱也不至于为他急刹,这不是方副局长嘛,合该去打个招呼。”

杜见锋抿了下嘴,靠在座背上,说:“走吧,还有急务,就不打扰他了。”

毛利民听了他们师座的话,心里奇怪,转头又朝方孟韦的方向看了看,像是明白了,脚下启动车子,说道:“师座,您这自从认识了郭小姐,可真是体贴多了,你看着方副局长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又没穿制服,肯定是有什么事,的确不好打扰啊。”

杜见锋听了,伸手放在毛利民的肩上,毛参谋车还没开出去,便又停了下来。

杜见锋转头去找方孟韦在哪,就看他直挺挺地站在大槐树下,锦簇的白花成串地垂着,被夜风吹得微微摆动,细碎的花瓣轻轻落在那人墨黑的短发上,今夜月色极好,只可惜已经往西走了,斜斜地洒了他半边身子,白色的衬衫已经被照得发亮,收在腰间看着只有细细的一线,挽起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更是晶莹得如同暖玉,与那细长的后颈凑成一套最名贵的上古摆件。

杜见锋有一瞬间的后悔,他极少后悔,但这次悔得确实。

不该看他。

情字就不该强求,他也没打算强求,他们之间没有这些,也总该做对至交好友的,才不算遗憾,想通了这点,杜见锋也就坦然多了,他这段时间大事小事缠身,那点子心思终是不怎么拿出来惦念了,他迟早还要上战场,到时便是把这些情情爱爱都彻底抛开了,若还能活着回来,想必就可以从心里往外大大方方去见方孟韦了。

可如今这人就在他面前这么一站,他就控制不住地往眼里心里看,就想这么一直看下去,之前的种种努力都化为乌有,坠着他沉沦更深。

毛利民停车之后,寻思着他们师座这么长时间连个动静都没有,不由得转身去看,只见杜见锋直直地望着车外,方孟韦的方向,连眼珠都不错一下,阴影中神色莫辨,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姜世维给他们来了一封信,说是柳志强阵亡了,杜师长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一早红着眼睛,拉着他一言不发地喝了两瓶烈酒,后来被傅作义知道了,不大不小地训斥了一顿。此后就再没有姜世维的消息了,大家心里都清楚,人也该是没了。毛利民突然通透了,往日不过是自己不敢看明白,什么杨小姐黄小姐郭小姐,在他们师座心里,连方副局长的半个影子都抵不上。

杜见锋不大善于忍耐,于是还是开门下了车,一步一步朝方孟韦走过去,然后被那人眼中漫着的泪光震得慌了手脚,扑过去给人家擦眼泪。

毛利民平日都为他备着手帕,此时全然顾不上,伸手去抹,沾在手心里一片湿意,烫得他心中跟着难受,急忙去抹第二下,却被方孟韦躲开了。

“杜师长,你这是有公务?”方孟韦说话还带着轻微的鼻音。

杜见锋收了手,插进口袋里,点点头:“回营的路上,这不瞧见你了,没想到是躲在这儿哭呢。”

方孟韦没接他的话,坐到树下的石阶上。

杜见锋也挨着他坐下,说:“你大哥不是要来北平了?”

方孟韦点头:“明天就到。”

“那你哭什么?”

方孟韦转头看他,皱着英挺的眉,下巴上满是胡茬,他想他不是真的不明白,只不过是想要表达关心,于是他说:“我也不知道。”

他哭什么,或是哭这迷茫混沌的社会,或是哭这迷茫混沌的世界,或是哭这迷茫混沌的自己,这一切仿佛可以预见,早晚都是要毁灭的,换做新的,重新来过。

他们两个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坐了许久,方孟韦伸出手臂,展开五指,像是接着什么。

“杜见锋,你看,”他轻轻地说:“这么好的月光,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上说,人们的情感在月光下最易看清,我大哥回来了,却要来查我父亲,我想念他,又有些怨恨他,牵扯太多,可我现在静静坐在月亮下面,我发现我还是想念他,十年了,特别特别想念,无论怎样都想要他回家。”他停了一段时间,才又开始说:“我的意中人也要到北平来了,我也想念那个人,也有些怨恨他,”他小小地叹气:“这本不该与你说的,可我除了你之外又无人可说。”

杜见锋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地不似他本人:“方孟韦,你记住,尽管来找我说,无论......说什么。”

他没问他关于意中人的未竟之语,他不过是借着这月光将所有的思念都看清。

而他,只是心疼他。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方孟韦早就收了泪,眼皮微肿,却也掩不住双眸晶亮,像是在天光下藏了那些个情绪。他看了一眼杜见锋,伸手摘了摘他发顶的花瓣,杜见锋偏着头任他动作,然后转手去摘他的。

两个人都打理得差不多了,方孟韦站起来说:“还要烦请杜师长送我一程。”

杜见锋起身和他一起走到车前,敲了敲车窗,惊醒了睡得昏天暗地的毛利民,他抹了一把口水说:“师座,方副局长,去哪?”

“先到警察局,然后我们回营。”

一路上,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上,谁也没有说话,毛利民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看他们,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到了警局,天已经大亮,方孟韦下了车,对杜见锋勾了勾唇角,说:“多谢杜师长。”朝毛利民点点头,转身往警局里走。

那微扬的下颌,那挺拔的腰背,仿佛穿着满身铠甲,步履方正,重回战场。

杜见锋发了片刻的呆,重重地靠回后座,扣着额头嘟囔着:“艹!太他娘的带劲了!”

毛利民一抖,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警局里正为了这件人命案乱作一团
,被杀的是位富家少爷,杀人的是他家的少奶奶,公公婆婆打点了美金,就是要儿媳的这条命,其实不必如此,杀人偿命,凶手的命本就保不住,可这做公婆的显然是很极了,非要出这笔钱不可。

警察局自然是乐得收了,只是苦主们仍在警局里破口大骂,说这女人蛇蝎心肠,根本不必法院裁判,直接枪毙才是人间正道。

方孟韦见了这情状,出口训斥了几句,这才清静下来,他去讯问室看了看,正在给女人做笔录,她穿了一件浅绿色的段子旗袍,头发梳得整齐,还化了妆,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看着早几年也是美人,她神情平静,抚着腕上的玉镯说:“他最近有看上个戏子,竟要带回家来,家中父母孩子都在,居然也不要脸面了,从前我总想着,即便他花心些,心中总还是有我的,毕竟他与我订了亲成了婚,也是新婚燕尔过,不该是不情愿的吧,可他要把戏子接回来,当了我的面,想来心里早就没我了,男人都是贪新厌旧,可我还是贱性,即便决定要杀他了,还惦记他贪看美色,特地打扮了,教他最后一眼也见的是美的......”

方孟韦听不下去,案子交了下面的人全权处理,只把报告拿来给他看就可以了,转身出来清点去合敬公主府执勤的人数,督促着按时出发。

他回到办公室小睡了一会儿,司机就来敲门,说是到时间该出发了,他要亲自去接徐铁英,于情他刚刚托徐主任关照大哥的案子,于理徐铁英是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长,他这个第一副局长应该亲自去接的。

这次方孟韦穿上制服在镜子前前所未有的吹毛求疵了一番,都整理好了,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估量不知道能不能看一眼他大哥方孟敖。

徐铁英他们都在军用机场下飞机,警察局的车没有提前打招呼是进不去的,方孟韦在车里坐了一阵,实在是闷,便下车走动走动,此时一队黑色汽车开了出来,最后跟了一个中型客车,其中一辆斜插出来,竟直直开到方孟韦跟前,副驾驶下来的就是孙朝忠,他没有看方孟韦,而是转身去开后座的车门,徐铁英朝他招招手,神情倒是十分和蔼。方孟韦敬了个礼,才弯身过去,徐铁英说:“早料到你回来接,我叫孙秘书盯着呢,就怕错过你,我就不换车了,总之都是要去顾维钧府上的,你过来和我坐一会儿。”

方孟韦说好,孙朝忠已经走过去吩咐了警局的司机在后面跟着。

等方孟韦、孙朝忠都坐进来,车子又重新开动,徐铁英和方孟韦先是寒暄了几句,而后问了问方步亭的近况,又问了问警局的状况,方孟韦一一答了,徐铁英点点头,突然问:“我记得孟韦你和孙秘书都在三青团和党部任过职,应该是认得吧。”

方孟韦答道:“确实认得,在三青团时孙秘书还是我们的带队队长。”

徐铁英笑笑说:“那就好,那正好不必费神介绍了。”

然后吐起苦水来,说是在党部工作繁重,如今到北平还有五人小组的诸多事宜,态度看着越发和蔼可亲:“不光是我个人,就连我们孙秘书这两年也未曾放过假,我恐怕都要被他的未婚妻埋怨坏了。这次民调会的事情结束,我可要给他放一放假,叫他回老家见见未婚妻,最好把婚事办了。”

方孟韦僵直了身体,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半晌才说:“那真要恭喜孙秘书了。”

孙朝忠回过头,连表情都没有,平淡地答道:“谢谢方副局长。”

到了顾维钧府,徐铁英倒是体贴起方孟韦了,说:“今日你大哥也回来了,晚上少不得一家团圆,我虽还未到任,先做主给你放一天假,有什么事就叫他们直接到这里找我。”

方孟韦耳边时有声音嗡嗡作响,只说了谢谢徐局长便走了,孙朝忠在徐铁英转身前收了目光,去提两人的行李。
路上方孟韦想了又想,勉强控制了情绪,眯着眼睛一路萎顿,回了警局,正是热的时候,他回了办公室,将深色长袖的制服脱了下来丢在一旁,找了轻薄的浅色夏季制服换上,就被执行勤务的带队队长堵住好一通抱怨,无非是他表妹谢木兰又当众和他们起冲突了,他大哥方大队长擅自拆了警戒围栏啊,半是气恼半是无奈,打起精神温言安抚了几句,掏了钱叫他带兄弟们吃顿好些的,才算平息了。

他本就有些胀头胀脑,还惦记着既然大哥方孟敖回来了,他也得回家找父亲商量一下怎么办,于是照了徐铁英的话嘱咐了值班的,正巧赶上他们押解那名女犯出来,方孟韦见她凄凄零零,想起她遇人不淑,最终害人害己,便头痛得愈加厉害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进门就看见程小云穿了一件素白的暗色花旗袍正在客厅里擦拭镜框,都是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方孟韦连吸了两口气,还是没控制住,大发雷霆:“下人呢?都睡着了吗?”

王妈蔡妈从没见过方孟韦发这样大的脾气,急忙出来:“来啦,来啦。”

方孟韦收着下巴,整个人都绷紧了的样子:“蔡妈王妈,我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

下人们都喏喏的解释:“孟韦,老爷招呼过了,这些照片只能夫人摆。”

方孟韦瞪圆了眼睛。

“小少爷用不着生气,我摆好这些照片,立刻就离开。”程小云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温柔却不失坚定。

方孟韦冷哼:“少爷......方家有少爷吗?这家的太太十年前就故去了,哪来的什么少爷。”

他快步走到桌前,将包角的棕色老箱子猛地合上,扣好了提起来就要拿走。

“放下。”姑爹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他按住他提箱子的手:“过分了。”夺了方孟韦手中的箱子。

谢培东虽然也敬着方步亭的这位继室,但到底心疼孟韦,知他今日情绪不对,只好走过去劝程小云:“小嫂,你先回去吧,我来摆。”

程小云终是明事理的,只得微微颔首,眼中的委屈掩也掩不住。

谢培东见她同意了,赶紧吩咐:“备车,送小嫂回去。”

程小云走到方孟韦的身边,无声的叹了口气,说:“有句话请转告大少爷,我是在你们母亲遇难后才嫁给你父亲的,那年去重庆的路上,你父亲一直对我很礼貌,我们是邂逅相逢,这句话也请转告大少爷。”

方孟韦咬着牙,偏过头去,眨了眨眼睛,才缓了眼眶的那股酸涩,他转头去跟姑爹抱怨:“我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伤心往事偏要在这个时候摆了出来,这不是故意让大哥看了剜他的心吗?”

谢培东不爱理他,默默地擦拭相框,责备地看了方孟韦一眼:“你大哥未必像你想的那样,倒是你,不要再让行长烦心了,怕你跟小妈吵架,一大早就躲到木兰房里去了,孝悌二字,孟韦,今天可都要看你了。”

方孟韦闷声说了一句:“知道了。”转身就去给社会局的李科长打电话,以往他们有些往来,这人如今调到民调会去,他正要他问问方孟敖的落脚处,和敬公主府经过方孟敖这么一闹,住进去的都是东北流亡学生,他大哥本人住到哪里去了,他这个做弟弟的还要去找人打听。

他又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好了一些,他抹了一把脸,知道自己今天对程小云,是切切实实的迁怒。
正懊恼着,方步亭要他到书房来,他万分疲惫的站起来,慢慢地上了楼。

“崔中石坐的哪趟车?”他一进门,方步亭就问了这一句。

方孟韦手插进口袋,说:“是一次车,今天下午两点三十分南京发站,明天晚上五点三十分到北平。”他偏着头,并不是平日里乖顺的态度,方步亭见了只说:“孔子的弟子在向他问孝,孔子曰:色难,意思是说要发自内心的,以顺从之态度面对父母,此谓色难,你既然心里不痛快,就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装出孝顺的样子。”

方孟韦抽出手,想着说个明白:“爹,十年了,亲儿子不能见父亲,亲弟弟不能见哥哥,还弄出个共党嫌疑,扯出个铁血救国会,儿子在军营干的就是这个,可是您把事情弄得也太复杂了吧,搁在谁谁心里也受不了,还有今天,您居然让那个女人把妈和妹妹的照片搬回家来,还要摆在客厅里,您这是跟共产党斗气,跟铁血救国会斗气,还是跟大哥斗气呢?您教训得对,儿子是不孝顺,这事搁上谁,也都会色难。”

“是啊,我又要跟共产党斗,又要和国民党斗,在家里,还要和自己的儿子斗,谁让我学经济学到斗争哲学上去了呢,我摆上这些照片,没有想和谁斗,只是想告诉你和你的大哥,这个国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我们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你们平安地送去美国,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带着你妈、你妹妹一起去美国,如此而已。”

方孟韦对于方步亭的话不是不动容,他的父亲总是坚守父道的尊严,不肯轻易说些感性的话,他的母亲妹妹去世之后,父亲就很少再提及,而且有再娶了程小云,所以他从未看过父亲突然成了这样有遗憾有无奈的老者,他走上前,蹲在父亲的膝前。

“只要爹能安享晚年,儿子们的事,您就别再操心了。好吧。”

方步亭叹气:“我已经失去你妈了,失去你妹妹了,如果再没了你们这两个儿子,我还有什么晚年。为了你,你小妈搬去外面住,为了你们兄弟,你小妈怀了我的两个孩子都流了,”方孟韦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件事,他当年就说过,他从没想过不让程小云要孩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欠她的,他有些慌张的看着父亲,方步亭也看着他:“你不该那样对她,你大哥到北平,崔中石明天就回北平,剩下来我还有没有晚年,只有天知道。”

父亲还是坚持,仍然是方孟韦被说服,他站起身说:“我这就去军营,无论如何要把大哥接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他不忍去看父亲老怀不安的神情,匆匆地走出了书房。

方步亭却突然想到,今日小儿子的情绪如此反常,除了大儿子到北平了之外,跟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谢木兰正在楼下,见他下来,忙说:“小哥,是不是要去接大哥啊?”

方孟韦也不理她,只与何孝钰打了招呼:“何小姐。”

谢木兰挡着他说:“小哥,我们也要去。”

方孟韦想起下属说的,谢木兰是第一个起头和军警起冲突的,头疼的要命,心知她早晚要吃大亏的,却怎么劝也不听,此刻是看都懒得看她:“什么事都要掺合,你什么时候能不再给我找麻烦。”

谢木兰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与他就事论事:“你想见大哥,我也想见大哥,怎么是给你找麻烦了。”

“我再给你提个醒,你不要以为平时跟那帮学生闹事,他们因为我不敢管你,现在又想打出大哥的旗号闹事,我告诉你,事情真要闹大了,谁也救不了你。”方孟韦自觉这话说的实实在在,可在谢木兰的耳朵里却是虚浮的威胁。

“我们是代表正义,那不叫闹事,叫发出正义的呼声。”她在后面喊。

正义......方孟韦发动了车子,正义在什么地方?

他还不忘他大哥的红酒和雪茄,一路带着赶到兵营门前,正看见马汉山在训人,妈妈奶奶乌龟王八的,听着教人厌烦,便下了车抢白了对方一顿,马汉山笑嘻嘻的受了,还掏了一盒雪茄要孝敬他大哥,方孟韦也不理他,打着徐局长安排他来查案的由头进了门,将马局长抛在脑后。

方孟韦抱着雪茄、红酒进了他们的寝室,差不多就是个大通铺,简陋至极,里面正乱着呢,东西还都没有安排好,他皱了下眉,怕他大哥吃不好住不好,四处看看,却没看到方孟敖。

他只好找个人问问:“你好,请问方孟敖方大队长在吗?”

几个人一听方孟敖的名字急忙站起来看他,问:“你是干什么的啊?”

方孟韦的肤色比他们都白上许多,人看起来清俊干净,年纪轻轻怀里抱着的东西又正好盖住了他的衔级,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位高官派来的办事员。

“我是方孟韦。”他说。

“您是方副局长吧。”对方立即换了态度,方孟韦心中有些欢喜,大哥若不是时常提起,他们这些学员又怎么会知道呢。

再转头,就看他大哥走出里屋,站在他面前,慢慢向他走过来,一如十一年前,他大哥紧紧抓着他的手,流着眼泪说:“别怕,孟韦,有哥呢。”

身后的飞行员一起敬了个礼,按照级别,这个礼应该敬。

方孟敖却挥了下手:“小孩敬什么礼,放下!”他仔仔细细的打量方孟韦,一丝一毫都不愿放过,如同方孟韦一样,然后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看看,看我们兄弟俩谁更高一些。”

方孟敖大喇喇地把红酒和雪茄都分了,方孟韦本也不在意这些,只跟着他进来里屋。

他红着眼睛看着方孟敖剪开雪茄,点火,都不愿眨一下眼,方孟敖递过来一只雪茄,他喊了句:“哥,”心里熨帖了一些,“我不抽烟,也不喝酒。”

“新生活运动。”

他放下手中的酒瓶,低头说:“我不赶那个风潮,开始是爹不许我抽烟喝酒,后来是我自己受不了,一喝就难受,一抽就咳嗽。”

“那你还总让崔叔给我带烟带酒。”

方孟韦忆起这些年他们兄弟遭遇的种种,眼中包了一包泪,不愿去看人:“哥一个人在外面,除了抽点烟喝点酒,剩下的就是孤单。尤其这三年,飞机也不让你开了,有些事爹虽然也有苦衷,可毕竟对不起你。”
只提到方步亭,气氛就仿佛凝固了,方孟敖不接他的话。

方孟韦看他的样子,也不想勉强,自顾自的给他铺床擦凉席,方孟敖坐在一旁看着:“国民党别的不行,三六九等分得清清楚楚,这样床也就是中央军一个营长睡的,居然是铜床,”方孟韦埋头仔细的擦,也不接他大哥的话,他对于方孟敖这样的语气总有些不喜,怕方步亭怀疑的事情成了真,方孟敖不知他心里,接着说,“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在这张床上睡过多少女人,你擦干净点,今天晚上你也睡这。”

方孟韦顿了顿,竟没再说什么,只说了个好字,“今晚我就在这陪大哥说话。”

方孟敖还是改不了欺负欺负他的习惯,明知他是来做什么的,偏要拧着说,此刻只笑了一下,才又说:“这床没你睡的份,你大哥自己一个人睡了十年了,从来不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行了,别干了,咱们回家吧,我也饿了。”

方孟韦没有想到方孟敖答应得如此轻易,露出呆住的神情,和往日精明果敢的样子大不相同,方孟敖觉得有趣,说:“怎么?不是来接我回家的?”

方孟韦呆呆地嗯了一声:“车就在外面。”

“我来开,你坐边上。我正好熟悉下北平的路。”方孟敖整理了外套,走了出去。

方孟韦坐在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大哥开车,想起小的时候,他们在上海,方孟敖刚学会了骑自行车,整日载他四处去逛,好像阳光和空气与现在的是一样的。

直到了家门口,他站在方孟敖的身后,看着他的大哥终于又踏进了家门,心想,这是他在北平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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